Friday, January 28, 2011

【转】三年大饥荒时期 苏联逼着中国还债的说法子虚乌有

http://www.sinonet.net/news/china/2011-01-27/120874.html

  >>按照师哲的说法,苏联的军事贷款从一开始就是一笔糊涂账,后来,赫鲁晓夫利用了这一点,浑水摸鱼狠狠敲了我们一笔。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叙述是不属实的。

  >>上世纪60年代初,中国发生严重的经济困难,但中国人民有志气,勒紧裤腰带还债。到1964年,中国提前一年还清了20世纪50年代苏联的全部贷款和利息,包括抗美援朝所欠的军事贷款和利息。至于师哲所说的苏联曾追逼中国还债的情况,笔者还没有看到任何历史文献的记载。

  文章原载《北京日报》 作者单位:江汉大学政法学院

  师哲的口述回忆录系列,披露了关于中苏关系、朝鲜战争的内容,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

  师哲(1905-1998)曾长期兼任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的俄文翻译,多次参加中苏两党两国间的最高层会谈。在暮年之际,他口述、出版了《在历史巨人身边》、《我的一生》、《峰与谷》等回忆录,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特别是关于中苏关系、朝鲜战争的内容,引起史学工作者的强烈反响。但师哲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时间相隔久远,其回忆难免有疏漏或与事实相悖之处。对此本人谈点看法。

  周恩来是带着"不出兵"的意见去见斯大林的

  近年来,一些关于抗美援朝战争的文章和著作涉及到1950年10月周恩来在抗美援朝战争前夕秘密访问苏联时的情况。关于这段历史,作为翻译随同周恩来访苏的师哲,在其回忆录中写道:讨论是否出兵的中央政治局会议"还没有结束,就派周恩来秘密访问苏联"了。"周恩来离京之后,毛主席做了政治局委员们的工作。他说: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政治局的同志见毛主席下了决心,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因为总理正在旅途中,对这一切无从知晓。"因此,周恩来是带着"以不出兵为宜"的意见同斯大林会谈的。师哲在回忆录中还写道:会谈中周恩来谈的时间最长,着重阐明了我们不能出兵的理由。会谈结束的当晚,周恩来收到毛泽东22时(因为时差,莫斯科比北京晚5个小时)的来电,要他将电文内容转告苏联领导人。电文指出:在苏联空军暂时不能出动的情况下,"与高岗、彭德怀二同志及其他政治局同志商量结果,一致认为我军还是出动到朝鲜为有利。""总之,我们认为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对中国,对朝鲜,对世界都极为有利"。反之,"不参战损害极大"。

  师哲在回忆录中接着写道:

  待周恩来看完电报全文之后,他用双手抱住头,支在桌子上呆了很长时间。当然,他是在思索怎样转这个弯子――因为刚刚表示了坚决不出兵,现在又要说中共中央决定出兵援朝……

  对于师哲的这个说法,史学界有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师哲回忆是对的,一种认为其回忆不实。

  出兵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是毛泽东一生最为艰难的一次决策。20年后,1970年10月10日,毛泽东、周恩来会见金日成,共同回忆了这段曲折的决策过程。为便于读者理解,现将对话择要摘录如下:

  毛泽东说:"那个时候,我们虽然摆了五个军在鸭绿江边,可是我们政治局总是定不了,这么一翻,那么一翻,这么一翻,那么一翻,嗯!最后还是决定了。你不帮助,怎么办啊?
"

  毛泽东还说:"事情总是这么弯弯曲曲的。在那个时候,因为中国动动摇摇,斯大林也就泄了气了,说:算了吧!后头不是总理去了吗?是带了不出兵的意见去的吧?"

  ……

  毛泽东说:"最后才决定了,国内去了电报,不管苏联出不出空军,我们去。"

  这个谈话记录可以证明,师哲的说法与毛泽东的谈话是一致的,周恩来是带着"以不出兵为宜"的意见同斯大林会谈的。

  毛泽东与周恩来是抗美援朝战争的决策人,其回忆的权威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本人认为:师哲对这件事的回忆是可信的,周恩来是带着不出兵的意见去的。

  说苏联向我们"逼债",无文献可征

  师哲在回忆录中谈到了苏联的军事贷款问题(1950年10月,周恩来赴苏联谈判):

  我们和苏联谈判时,只谈到军火的数目,而没有谈军火的价格。我们接受苏方的军火,是作为他们对抗美援朝的物资供应的贡献而接受的……因而在回国的飞机上总理再次提及:准备在下次会见斯大林时,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争取作出明确的规定来。遗憾的是,后来没有机会将此事办成。斯大林从没有明确规定一定要我们偿还。但事经七八年以后,中苏关系恶化,又恰值我国经济困难,赫鲁晓夫乘人之危,利用这个空子,向我们要这部分军火款项,有意添麻烦,向我们施加压力。

  师哲在《我的一生》中还写道:抗美援朝,无论是中苏双方,还是中苏朝三方,都没有任何文字协议,全部是口头谈的"君子协定",于是就被赫鲁晓夫这样的人钻了空子,向我们勒索。

  按照师哲的说法,苏联的军事贷款从一开始就是一笔糊涂账,后来,赫鲁晓夫利用了这一点,浑水摸鱼狠狠敲了我们一笔。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叙述是不属实的。

  1950年10月,周恩来赴苏联与斯大林会谈军事援助,并没有谈及如何偿还的问题。10月13日,毛泽东致电周恩来,说出他的考虑:"不知他是用租借办法,还是用钱买,只要能用租借办法保持二万万美元预算用于经济文化等项建设及一般军政费用,则我军可以放心进入朝鲜,进行一场长期战争并能保持国内大多数人的团结。"从电文可以看出,对于应该如何偿还,毛泽东心里也没有底,只要不是现金支付就行。

  1951年2月1日,经过反复的协商,中苏双方达成协议,协议规定:在1950年10月19日出兵抗美援朝前的军事订货以全价付款,抗美援朝以后的军事装备与弹药的订货以半价付款,铁路器材的订货则以七五折付款。

  1954年1月,中苏按照协议对抗美援朝军事贷款进行了结算。4月13日,周恩来致电在莫斯科的外贸部副部长李强,电文中有这样一段话:(1951年)2月1日贷款最后核算只用了19亿多卢布,未使用2.4亿多卢布,苏方提议取消,因朝战已停,只好同意。因此,欠款按武器半价、铁路器材3/4计算,共为9.8亿多卢布。

  上世纪60年代初,中国发生严重的经济困难,但中国人民有志气,勒紧裤腰带还债。到1964年,中国提前一年还清了20世纪50年代苏联的全部贷款和利息,包括抗美援朝所欠的军事贷款和利息。至于师哲所说的苏联曾追逼中国还债的情况,笔者还没有看到任何历史文献的记载。

Friday, January 14, 2011

【转】轻武器基本常识之:漫谈枪械自动原理及其选择

博主注解:本文应当是不敏感的,但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敏感的。没有枪械兴趣的订阅者不用看了,真的不敏感。

来源链接:http://blog.163.com/dandandang2010@126/blog/static/1409497162010113033945439/


自动枪械上零件运动所需的能量必须通过某种形式的转化获得,这种形式决定了武器的自动原理。通常单兵自动武器都属于内能源武器,其能量都直接或间接地来自火药气体。根据利用的具体方式,自动原理可以分为管退式、导气式和枪机后坐式三大类。

管退式又称为枪管后坐式。其枪管相对于机匣是"浮动"的,底火击发瞬间枪管和枪机扣合在一起,弹头飞出枪口后,两者受火药气体向后冲力作用,一同向机匣后方运动。按枪管后坐距离的长短,分为枪管长后坐和枪管短后坐式两种。若此距离大于枪弹全长,就称为长后坐,反之则为短后坐。


管退式自动原理示意图(马克沁M1908型重机枪)

枪管长后坐式武器枪管运动距离长,而且枪管必须复进到位后枪机才能复进,故射速较低。另外,枪管运动时需要支撑,加上武器重心变化大,故应用并不广泛,特别是不适合用在步枪、轻机枪上。

枪管短后坐是指枪管只与枪机共同后坐很短距离(勃朗宁M1917机枪为6mm)后就停止运动,枪机因惯性继续向后完成开锁、抛壳等动作。为了获得较大的枪机后坐速度,往往额外装有"加速子"(勃朗宁M1917机枪)和枪口助退器(德国MG42通用机枪)等装置。1883年,美国人马克沁在其马克沁机枪上率先采用了该原理,因此该原理也是世界上最早实用化的自动方式。其具有结构简单、可靠的优点,缺点是"浮动"式枪管对精度有影响,使用磨损后更加明显,故一般用在对精度要求不高的机枪上。大多数发射大威力手枪弹的手枪也采用这种原理,如美国M1911、俄国TT-33和德国P08自动手枪等。

导气式武器依靠从枪管上开设的小孔中导出的部分火药燃气来完成自动循环。其优点是能量充足并可以调节,系统质量小、可靠性高,固定式枪管精度好。缺点是结构复杂、零件多、烧蚀大,逸出的废气对射手有一定影响,擦拭和保养困难。


导气式自动原理示意图

导气式又分为直接导气式和活塞式。前者的代表是美国M16
5.56mm自动步枪,它没有活塞,导出的火药燃气直接通过导气管作用在枪机上,迫使枪机后坐并开锁,所以又称做"气吹式"。其结构简单,省去了活塞及配合面等的加工,对提高精度和减小枪口跳动也有好处,缺点是烧蚀和积碳严重,在未及时擦拭时会出现枪机复进不到位的情况,故后继改进型专门增加了一个枪机助推装置。

活塞式根据行程长短又分为短行程活塞和长行程活塞两种。前者的活塞与枪机是独立的两个零件,在燃气推动下,两者共同运动一个短距离后,活塞停止运动而枪机继续后坐到位。这种自动原理优点是对活塞轴线与枪机导轨平行度要求不高,装配容易,对精度影响小,但分解擦拭比较麻烦。该原理在对精度要求较高的步枪上使用比较广泛,如奥地利AUG枪族,德国G43半自动步枪和G36枪族,中国56式半自动、81式自动步枪都采用这种原理。少数大威力手枪、冲锋枪为了减小武器质量也采用该原理,如以色列"沙漠之鹰"手枪和中国79式冲锋枪。长行程活塞原理中活塞与枪机是一个整体,共同运动。这种结构可靠性好、分解擦拭容易,缺点是装配精度要求高,加上枪机受力点离弹膛轴线远,后坐力对精度的影响比前述两种导气式结构要大些,一般在突击步枪和通用机枪上使用比较多。典型的应用如俄国AK47、德国FG42自动步枪和美国M60、中国67式通用机枪等。


国产67式通用机枪。它采用长行程活塞导气原理,以保证在各种条件下自动机构都具有高度可靠性。

枪机后坐式原理中枪机能量来源于火药气体作用在弹壳底部的压力。此类武器一般具有结构简单、易加工、射速高等特点,缺点是相对笨重、精度差。按具体结构不同又可分为自由枪机、前冲击发式和半自由枪机方式。

顾名思意,自由枪机式的枪机是"自由"的,发射瞬间仅靠枪机本身质量和复进簧簧力来闭锁弹膛,故只适合发射低威力枪弹。这类武器多半是开膛待击,发射前枪机停在后方,射击时枪机复进推弹入膛并击发。但该原理也可以是闭膛待击,特别是应用在手枪上时。不管哪种方式,其枪机运动时冲击都比较大,而且射速很高,所以连发时精度较差。该原理在冲锋枪和手枪上使用很广泛,如英国"司登"、美国M1/M3、俄国PPSH/PPS、以色列"乌齐"、捷克"蝎"和中国85式等冲锋枪,以及比利时M1900/M1910,中国64、77式等手枪。

前冲击发式实际上是自由枪机式的一种改型,其特点是枪机未完全闭锁到位时就已击发底火,火药燃气除将弹头射出外,同时还使枪机运动减缓、停止直至换向,所以采用该原理的武器可以在枪机质量不太重的前提下,发射威力更大的枪弹。其典型代表便是英国L2A3"斯特令"冲锋枪,当膛压达到最大值时,枪机还有0.45mm向前挤压弹壳的行程。该原理缺点是必须开膛待击,单发精度不高。


英国L2A3"斯特令"9mm冲锋枪采用了前冲击发式原理,从而使全重保持在3公斤左右。

半自由枪机式原理是通过特定装置,使枪机后坐得以延迟,待到膛压较低时再行开锁。该类武器都是闭膛待击的,可以获得较高的单发精度,而且可以发射大威力枪弹。其中机械延迟方式由特定机械结构来完成,烧蚀和污染较少,同时枪机和武器全重也较小,缺点是对延迟部件的材料和工艺要求较高,增加了成本。该自动方式理论上可在各种枪械上使用,但总的来说以步、机枪居多,典型应用有德国G3步枪的滚柱延迟、美国M1928冲锋枪的摩擦斜面延迟、奥地利"斯瓦兹洛"重机枪的曲肘结构延迟等。


滚柱式半自由枪机自动原理示意图(G3型步枪)

上述原理中以导气式应用最为广泛、枪械种类最多,但这并不代表该原理就是最完美的。同样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评价某一种自动原理的好坏与高下,这是因为枪械采用何种原理,与其种类和战术使命紧密相关,只有根据枪械使用环境和具体战术要求来选择相应的自动原理,才有可能设计出性能优良的武器来。这种选择一般受制于以下几方面因素:

一是武器的使用平台和环境。如车载机关炮对武器体积和重量限制较小,而且一般不需要很高射速,因此英国"雷登"30mm机关炮就采用了枪管长后坐式原理,该原理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对枪架耳轴的冲量较小。但"密集阵"等需要极高射速的武器,普通自动原理就不能胜任,一般都属于电力驱动的外能源武器。而单兵使用的轻武器,就要受到体积和重量的限制,一般只能在余下的几种原理中进行选择。另一方面,武器的使用环境也决定了其自动原理,如以色列地处沙漠地区,风沙较大,所以其研制的"伽利尔"步枪就采用了受沙尘影响较小的导气式原理,而德国G3步枪精密的滚柱延迟机构在这种环境下就不太适应。

二是战术要求及研制背景。这是决定武器自动原理的关键因素。对于自动步枪和轻机枪来说,要求武器可靠性高、威力大,故一般为导气式结构;冲锋枪使用威力较小的手枪弹,要求射速快、成本低、加工简单,多数采用枪机后坐式;通用机枪或大口径机枪往往着重于射速和可靠性,所以通常采用管退式或导气式原理。但也会有很多例外,如我国的79式冲锋枪,和PPSH冲锋枪使用同类枪弹,但前者为导气式,后者为自由枪机式,这主要是由于前者最初研制目的是装备空降兵等特种部队,要求武器重量轻,外型尽可能地紧凑精干,所以采用了导气式原理,弹匣容量也只有20发,虽然导气式带来了射速过高、连发散布大的弊病,但基本达到了设计初衷,同时该枪的单发射击精度相当好。


国产79式冲锋枪。由于该枪采用的是冲锋枪上比较少见的导气式原理,从而带了一系列负面问题,加上其它方面的原因,最终导致部队换装了采用自由枪机式原理的85式轻型冲锋枪

三是使用习惯、成本及设计上的延续性。如德国在机械设计加工上具有传统优势,士兵素质较高,所以其自动武器种类丰富、加工精密,出现了一些很有创新性的大胆设计,各种原理都有应用。而俄国地域辽阔、自然环境复杂,工业水平不及西欧发达,同时军队数量庞大,所以在自动原理的采用上偏向于结构简单、适应性好、成本低廉的导气式结构,其它原理使用偏少。而在战时条件下,为节约成本及工时,各国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大量生产简单的自由枪机式武器,如前南内战期间克罗地亚就曾仿制过大量"乌齐"冲锋枪。武器设计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为降低风险,在新产品上采用先前的成熟结构是比较明智的选择,因此很多国家在设计新武器时都会保持一定的延续性,如德国在G3步枪上使用滚柱延迟结构取得成功后,又将其继续应用到MP5系列冲锋枪上,使后者保持了精度高的优点,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国产79式冲锋枪选择导气式原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最后要说明的一点是,在实践中可以通过一些细节设计来减少甚至消除某一种自动原理的不利影响。如PPSH冲锋枪就设计了具有制退和抑制枪口上跳双重作用的膛口装置,在机匣后端设有减轻枪机运动带来震动的缓冲器,同时使用较重的弹鼓,使得全枪射击精度和舒适性有大幅度的提高。国产64式手枪则在弹膛内开有螺旋沟槽,延迟弹壳后退速度,从而解决套筒(枪机)后坐速度高、射击时震手的问题。此外,为达到某种目的,有些枪械会同时采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自动原理,即所谓"混合式原理"。如国产89式12.7mm大口径机枪,同时采用管退式和导气式两种原理,较好地解决了武器重量与可靠性之间的矛盾。当然,上述做法会增加枪械设计和制造的难度。综上所述,武器自动原理的选择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设计师在具体设计时,都会在若干种选择之间进行反复考虑和权衡,以求取得最佳的综合效果。

注:本文曾发表在《兵工科技》2005年第7期上。

Thursday, January 13, 2011

【转贴】钱云会案证人调查记录

博主评论:有人说此文里面没有一个确定的证据,没用。但记者或独立调查人的任务本来就不是调查真相,他们既没有行政权也没有司法权,唯一可凭借的只有行动和言论自由。能找到和梳理疑点就是最大的成就了。案件侦查的细致和审理的公正是需要公安司法部门自己举证的,民众无需证明案件的处理是错的,只需要提出案件本身有疑点,侦查过程有疏漏,司法流程不规范即可。

原文:

钱云会案证人调查记录
王克勤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55f81d50100pmr0.html

(2011-01-13 10:22:18)

多位证人呼吁中央派出专案组彻查钱云会死亡案;
工程车被指证当天9时25分即停在死亡点五米外;
全程目击证人与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签署保密协议,并保证对中央调查组出面作证,证实亲眼看见钱云会被谋杀过程;
调查显示案发时间应为上午9:30左右而非警方公布的9:45;
钱云会死前有摁下微摄录设备按钮从而拍下死亡过程的可能;
相关证据,正等待中央派出调查组走访取证;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 刘建锋

2010年12月25日上午9时许,浙江省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村口,53岁的寨桥村前任村主任钱云会被发现死于一辆车号为皖K5B323的解放牌重型自卸货车左前轮下。
由于死者钱云会有多年上访经历,加之现场死者状态被村民认为奇特,又有目击者钱成宇坚称是谋杀,村民主张保护现场、刑事立案,而警方认定为交通事故要求清理现场,事件当天发生了警民冲突,即村民口中的"抢夺尸体"事件,引起世界范围的舆论关注。
12月29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抵达寨桥村,在八天内独家寻访到几位现场目击证人,本文主要内容为对现场证人的调查记录。


一、现场
(根据警方公布信息与死者家属提供的图片)


货车驾驶员费良玉,男,1979年8月29日出生,安徽省颖上县黄桥镇张庄村东海队人,警方查实属无证驾驶。皖K5B323解放牌工程自卸车,行驶证车辆所有人:安徽省颖上县长春汽车运输有限公司,实际车主费良玉,已投保交强险和商业险。
图片中可见死者为前胸伏地姿态,胸颈部被左前轮碾压,内脏组织溢出至肩颈部,左胳膊向前伸出,臀部翘起接近车底,下肢弯曲,右膝与右小腿上部的正面着地,右脚尖点地。
出事路段路宽16米,其中1/4被杂物占住,路面因雨潮湿。从现场图片和视频上可见:死者位于车头左前轮方向,被碾压位置已越出硬化路面,左前轮在泥土上留下一条印迹,死者头颈下有车轮推碾造成的浮土,高约15厘米左右,未见其他车轮留下的明显印迹。
根据现场图片,货车上部整体为橘红色,车头前方橘色部位的泥灰未见遭刮擦痕迹。
警方公布信息称,该车前保险杠黑色横梁下方有刮擦痕迹,车辆底部前轮轮轴附近有刮痕,死者使用的雨伞伞骨局部被压扁。警方分析,死者为左侧身体与车辆前保险杠发生碰撞后,身体右侧倒地被车辆拖行碾压致死。
12月26日乐清交警大队委托温州长顺机动车司法鉴定事务所对肇事车辆作鉴定。29日下午送到死者钱云会家的鉴定结论共四条。
一、行车制动原装载测试制动性能差,空载测试制动性能正常;二、转向系统技术状况正常。三、整车含货物总质量60020KG(即60.02吨)。
鉴定结论第四条说:"由于鉴定条件不足,事故发生时行驶速度不能计算。"
与出事地点隔着马路的正对面处,有一圆形街控摄像头,当天,警方告诉村民,该摄像头处于调试阶段,不具有储存视频的功能。


二、死者钱云会


钱云会,生于1957年10月13日,小学文化。
2004年4月12日,寨桥村村民不满村委会对浙能电厂向该村征地事务的处理,开大会提前罢免村委会成员,钱云会开始实际主导村务。
当年4月26日,钱云会与村民王立权、钱成钱为征地事赴京上访维权,路上被截回。28日村民围堵政府要求放人,与警察发生流血冲突,多位村民被打伤。
2005年3月10日,钱云会被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判刑1年6个月,缓刑2年。
2005年4月,钱云会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2008年7月,在京上访的钱云会被抓并被判刑两年。
2008年,由于村民抵制更换村主任,寨桥村村委会未能如期换届。
2010年4月,钱云会尚在狱中服刑,蒲岐镇政府动员寨桥村民选举村民代表与生产队长,遭村民罢选抵制。
【2010年12月29日上午,钱家,村民钱飞(化名)】:
"政府4月提出选举,是害怕钱云会出狱后村民继续选他当村长。2010年7月出狱后,钱云会继续带头维权。"
"2010年12月17日,因之前道路拓宽(由8米拓宽至16米)村里土地被占用38亩未获得满意赔偿,钱云会带村民讨说法,无果,村民上路拦阻路边线缆施工、不让装载土石的工程车辆通行,导致多方利益受损。21日又与协警发生冲突,两位村民被抓。从21日开始,百余身着协警制服的保安开始在寨桥村口附近日夜巡逻。"
【2011年1月1日上午,钱家,钱云会妻子王招燕】:
"死亡那天的一周前,他拿了一份说是干部违法的证据,上有驻村干部的盖章,去找驻村的副镇长(指徐祥忠,2011年获任为镇党委副书记——记者注)。我拉着他的手,叫他不要去啊、不要拿给他们看啊,他还是去了。"
"过去他们两人的关系还不坏,但是那天,钱云会把那张纸拍在徐副镇长面前,两个人大吵了一场。"
"几个月前,徐祥忠找我,跟我说帮我家把上访以来的债务还清,报销我全部的医药费,给钱云会发几年的工资补贴。我说,村民被打的事情怎么办?徐说这件事你们不要管。钱云会听说后,对我说,你的脑子要清楚!"
"前不久,有人说,上面想给他一笔钱,让他不再出面,钱云会拒绝了。这件事,钱云会自己没有对我说过。"
"他的性格固执,也知道自己很危险,死前那一个星期,出村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担心被人害死,死前几天都不敢睡在家里。除了两个人,一般人来电话他不接,一起上访的王立权来电话要接,再就是徐副镇长。"
"25日上午9点左右,钱云会接了一个电话,说着电话出的门……"
【2010年12月29日新闻发布会上,官方发给记者的钱云会材料】:
钱云会 2005年当选寨桥村村委会主任,此前在1992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个月;2005年因扰乱社会秩序被判刑1年6个月,缓刑2年;2008年因非法转让土地使用权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2010年7月22日刑满释放。


三、现场清理与证人被拘


【2010年12月29日下午,寨桥村,钱家,钱云会的小女钱旭玲】:
"我是11点不到,到的现场。有很多人、有交警。"
"村民围着,保护现场要求刑事立案。
"母亲一直哭,母亲身体一向不好,下午我去医院给母亲带点滴过来,很多警察已经把现场围起来,我在外面,要求警察让开,我好进去,说我是家属还不让进吗,就被抓了。"
"派出所的说街控录下村民打人了,我说,我父亲上午死你们说没录下,死了没一会,村民打派出所的人,你们怎么就录下了?"
【2010年12月29日下午,寨桥村,钱家,钱云会的女婿赵旭】
"村民是不让破坏现场,有人说要等记者来拍照。下午四点,我被卡住后脖颈抓走,动一下就挨一警棍。录完口供后关到看守所,在厕所里挨打,我上三次厕所,被打了两次,提出给家里打个电话,又被带到厕所打了一顿。"
【2010年12月29日上午,寨桥村,钱家,钱云会堂弟】:
"25号上午,我到达时,交警已经出了现场,他们大概是9:50左右到的。10点过,交警提出,这是交通事故,车由交警带走,尸体请家属带走。我没同意。因为村民说这是一场谋杀——钱成宇在现场对交警举报,他亲眼看见几个人在马路上推搡扭打,以为是开玩笑,车子慢慢地开过来,一个人倒地被轧在车子下面,走近了看见是钱云会——我要求看街控,和交警一起到派出所要求看街控视频,派出所不同意,连交警都不让进门。
"派出所的人说,所里的人被村民打了,街控都录下来了。
"回到现场后,队长说,那就到市交警支队去看。到市区后,我被领着做了几个小时的笔录,终于获得准许,但是打开电脑,没有录像资料,说那个街控没有联结。
"再次回到现场,大约下午2点多,人、车还在原地,有80多个特警持警棍和盾牌在附近,全村人都出来了,村民围护着现场不让动。治安大队队长侯金海穿着便衣进来,有人认出来了,围着打伤了他。下午4点左右,上千警察来了,带着11条警犬,现场抓了十多个村民。
"现场被破坏,车子和尸体都带走了。
"钱成宇是现场目击证人,第二天也被抓走。"
【2010年12月29日下午,天成乡万宅村钱成凤家,钱成凤】:
"我是钱成宇的姐姐。钱成宇那天跟我讲,他隔得有点远,看到四个人把一个人推搡,扭打到地上,以为他们在玩,但看见车子很慢很慢地开过去把人轧死了。"
"走近一看,是钱云会死了,他当时腿被吓软,没注意那四个人怎么跑开的,然后看见司机和另一个人下车跑掉,他喊'救命,村长被轧死了',追赶那个司机,没有抓到。
"晚上他不敢睡在家里,跑到我家,26日下午四点,他去我的小店帮着钉招牌回去,5点我回家做好了饭,上楼去喊他,发现他住的房里电视机开着,人不见了。一整夜他手机关机,27日上午9到11点,手机开了,但一直没人接。
"27日下午,有人告诉我母亲,说在镇政府看见钱成宇被抓了,带着手铐脚镣。"
【2010年12月29日晚6时,钱成宇家,钱成宇的母亲王碎花】:
"钱成宇46岁,他从小就不爱撒谎。"
"那天他没直接告诉我。他在现场跟警察讲了,说看见几个人跟一个人打,把他打倒,等车子把那人轧死后,走近了才看清是钱云会。"
"那一天钱成宇都很害怕,他在家和马路中间来来回回地跑,很不安。"
"晚上他没敢在家里睡,去了他姐姐家。第二天,人不见了,27号那天有人告诉我,说钱成宇被人抓走了,在镇政府那里,手脚都给铐住。"
【2010年12月31日,钱成宇家属收到拘留通知,通知书称钱成宇因涉嫌寻衅滋事罪已经于27日上午9时被拘】
【2010年12月29日22:55,新闻发布会,温州警方】
温州市公安局已通报,派出所民警现场调查时两位民警受到村民袭击,多处受伤。死者家属及部分村民在事发现场搭建灵堂、非法设置路障,并阻挠民警进行现场调查工作。
"第一个目击证人钱成宇没有看到把人故意碾死的情况,也没有散布谣言。之所以控制第一个目击证人钱成宇,是因为在一些不明真相的村民围攻殴打民警时,他是参与者之一。"

四、现场目击证人调查记录


【钱成宇录音】
2010年12月30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从一王姓村民手中获得一份手机录音。这份记录时间为12月25日10:42的录音,长仅1分47秒,其中出现多个不同口音,均为本地方言。村民介绍,其中嗓音含糊的男低音为钱成宇的口音。
村民许某对记者翻译了能听清的几句:"我站在车左边,他在右边(指面对车头),车这么大,我也看不到……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司机)保安带走了,保安把我挡开,不让我抓(司机)……"
12月31日网络公民组成的调查团也获得了这份录音,他们从录音听到的钱成宇话语是:"我站这里,云会已经翻过来了,绊倒,不知道车子里面有没有人"
提供录音的王姓村民在30日介绍,这段录音是在跟交警谈时录下的,交谈时间远不止两分钟,他只录了1分47秒,怕被注意没敢多录,当时也没想到钱成宇会被抓走。
【钱成宇在看守所被安排接受法制日报与央视记者采访】
12月29日在看守所被安排接受央视采访时钱成宇说:"这条马路有16米多,我从四五米的地方看见这个车走动了六七十公分……"
在看守所他被安排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法制日报12月30日报道:"钱成宇说:'……政府把地拿走了,钱给那么少,我们不同意,村长带头反对,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他才被谋杀的。'记者问,这只是他的推测,有什么证据。钱成宇说:"车子开到了左边,还不刹车,难道不是谋杀?百分之一百是谋杀。"
【华一村村民黄迪燕公开出面作证】
据东方早报12月29日报道,黄迪燕在12月28日下午4时,来到寨桥村村口钱云会死亡处,当众说当天9时30分左右自己从佛堂求佛回来路过时,亲眼看到有三个戴着黑口罩、白手套的人按着钱云会,有两人将钱云会的手臂后扳。自己当时过去试图阻止,其中一人推开她,停在一旁的工程车慢慢开过来朝钱云会身上轧过去。司机及副驾驶位的人和凶手一起乘坐小面包车逃离。
29日上午9时,钱云会堂弟:"黄迪燕的丈夫说她脑子有问题,让大家别相信。但现场村民说,她思维很有逻辑,看起来头脑很清醒,不像脑子有病的。"
黄迪燕的丈夫30日中午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28日下午6时,黄迪燕的亲戚接到警方电话,29日上午9时,他和黄迪燕都被带到公安局,直到30日1:30被放回家。
【12月29日晚上,黄迪燕在公安局期间被安排接受央视采访】
"有人叫我去做好事,这样你女儿会好起来,你也会好起来,我问那做好事怎么做,他说这个人被人谋杀了,手被人拉住,脖子被人掐住,喊救命额、救命额,我没看到,有几个男人让我说,让我说看到了,去帮他作证,作证如果赢了,这样哪天你女儿也会好起来,做了这样的证。"
【2010年12月30日12时,华一村黄迪燕家】
黄的丈夫王仕高说,凌晨1:30才放回家,放回家前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已经说了没看见,这件事不能再说。他拒绝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进门。记者答应不问问题,只看黄迪燕身体情况,才获准进屋。
正午12时,黄迪燕家,二楼,黄迪燕侧卧在床,王仕高掀开裹在她身上轻微抖动的两床被子,黄迪燕和着全身衣裤朝右侧蜷缩着,两手捂着嘴,全身一直在瑟瑟发抖。
送记者出来,王仕高说,自己还有一家人,这事不能再说,再说一家人都要给弄死。
【自称是全程目击证人的目新一(化名)与本报记者签署保密协议,并保证对中央调查组出面作证,证实亲眼看见钱云会被谋杀过程】
12月30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寻访到乐清公民目新一(化名)。在记者提供保密保证书,保证绝不在报纸和网络等公开场合透露他的身份、职业、姓名后,他也为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签署了一份保证书,保证在获得人身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对中央调查组出面作证,证实自己亲眼目睹了钱云会被谋杀的过程。
目新一(化名)说自己那天正好到寨桥去看朋友,从小卖部那边进村,在村里与公路平行朝南岳镇方向走,和公路相隔只有一排房子,快走到靠近村口位置时看到钱云会被谋杀的过程。
"9点25分,工程车停在距离钱云会死亡点5米左右远的地方,当时车上没有人。"
"凶杀发生过程只有两分多钟。"
"9:30—9:33,这是事发的真正时间。"
"四个戴头盔穿蓝色特警衣服的人,身上没有警号,他们用警棍把钱云会打倒,压住后招手喊工程车过来,停在5米外的车子慢慢地开过来,那边两个人闪开到车子外边去,这边两个人按着,车子后边还有20多个穿特警服装的人。车轧过来后,车后面有两个人上前来看死没死。这时钱成宇走到车子跟前来了。钱成宇当时喊,这个人是谁,这个人是谁。"
"司机从车上下来后,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司机被人带走了。"
"后面穿警服的拦住钱成宇,不让他追司机。"
"我看到,有四个到了现场的目击者,钱成宇不是第一个目击者,第一个是女的,她干涉,被穿特警服的人一把甩开,她出现20秒之后,钱成宇出现,钱成宇出现之后25秒左右,第三个目击证人到达现场,再隔15秒,现场出现了第四个目击者。"
目新一(化名)不肯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自己看到工程车里究竟坐了几个人,是谁,并说没有看清那四个穿特警制服者的脸,没有注意他们是否戴着口罩和手套。
之所以一直没有出面作证,他说是因为自己看到了全过程:
"有目击证人公开举报谋杀,警方没有立即立案侦查,反而派大队特警把现场清理破坏掉,目击证人钱成宇被抓捕、黄迪燕全家都被死亡威胁,我不敢相信乐清、温州和浙江的警察。只有中央调查组下来,我得到了全家人的安全保证,才能对调查组作证。"
【2011年1月1日下午,南岳镇,目新二(化名)讲述】
目新二(化名)是南岳镇人。2011年1月1日下午,他讲述:
"那天我从外地回家,正好路过寨桥。"
"看见现场,车前车后都是穿蓝衣服的人,有一个人喊救命啊一边朝着车后方向跑着追人,走近一看,钱云会的脚还在翘翘不停地动,我说你们怎么不救人啊,穿蓝色衣服的人都往车后退,一个老女人在旁边哭喊说,'没天理啊,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你们给弄死了',旁边还有个女的劝她莫哭赶紧走。一个男的穿拖鞋过来看了一眼就走掉了。"
【2011年1月2日上午,寨桥村,目新三(化名)讲述】
"大约是9:30过一点,听见钱成宇的喊声我跑上公路来看的。"
"我看见钱成宇一路追赶了几十米远才回来。车子那边,我走近一看,我们村长钱云会叫人家给轧死了。旁边两个女的,说是去庙里烧香回来的,我没注意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后来黄迪燕出来作证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村民都出来了,我也没注意那两个女的什么时候走的。钱成宇跟大家说,亲眼看见几个人把钱云会打倒,车子很慢很慢地开过来轧死村长。他说车子里面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副镇长徐祥忠。我说,钱成宇你看清楚没有,不要瞎讲,钱成宇说,我亲眼看到的,最多我死好了!"
【2011年1月3日上午,邻村,目新四(化名)讲述】
2011年1月3日上午,目新四(化名)在华秋村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那辆车根本就不是开过去的,是事发前停在那里的。"
"我那天在街边,9点半钟以后那辆车根本就没从门前马路走过。"
"我看见的,它就停在那里,一直到出事。"
"现在谁也不敢出来说话,说实话就说你造谣、要被抓走,只有等中央调查组下来,才敢出面作证。"
【2010年12月30日中午,钱家,目新五(化名)讲述】
"那天是圣诞节,从虹桥到南岳,教会包了公交车,信徒可以免费乘车。我从村里朝马路走,打算去等免费的车。
"快走到的时候,听见钱成宇喊救命、村长被轧了,就赶紧跑出去,看见几十个保安在往后退,钱成宇往前追,有保安拦他,我亲眼看见徐祥忠副镇长也在现场。"
【2011年1月3日夜,天成乡,目新六(化名)讲述】
"那天我在乐清市区办了点事,跟朋友约好去南岳耶稣堂。"
"9点05不到,车从乐清开出,大概是9:40左右,车到了到现场附近,前面有很多车都被堵了,说是出事了,车不能开。"
"我下车去看,现场看见两个女的,一个在哭'天地良心啊,没天理啊,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他轧死'。"
"我觉得那辆车很奇怪,不走大路,走到边上去轧死人。"
"在旁边看的时候,听说死者是被谋杀的,两个去庙里烧香回来的妇女看见了。"
【警方协助网友寻找的目击证人保安讲述】
因1月4日向乐清市公安局政治处要求提供相关证据和证人采访,被已开新闻发布会为由拒绝,故此引用警方协助网友找到目击证人保安后网友王小山的转述:
"乐清市保安服务公司的工作服,臂章上的字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
"从12月21日起,寨桥村村边路上,施工方雇佣了保安公司看护(电缆工程),24小时,随时都有80-100名保安在,呆在五辆大轿车上,保安公司纪律,除方便以外,无事不得下车……郑保安所在大轿车离出事现场40-50米,是最近一辆。他下车小便,听到一声刹车,回头看看,觉得出事了,便也未小,回到车中,跟同伴说:可能撞人了。吴保安立即给一公里外巡逻的施队长打电话汇报。施队长接到电话,命令:任何人不准下车。蔡保安打110报警。张保安违令下车察看,他绕到车的前部,看到了死者,弯腰低头仔细看了一下。他说,还看到车门半开,驾驶室里已经没有了司机。张保安发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村民在他身后,便回到了大轿车。"
"孙经理和施队长乘坐在一辆8座汽车上,他们任务是巡逻电缆工程,接到电话,让司机开到出事地点,下车看到死者,也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村民。施队长打110报警,报警中心称,接到过报警电话了,已经安排。高高大大的村民然后对指着孙经理和施队长说:他们都是,他们都是。十几个村民开始围攻孙经理和施队长,施队长右额遭袭,孙经理脖子被抓伤,金项链被扯断。保安们拿了盾牌,将孙施抢了回去,也登上一辆大轿车。五辆大轿车先后离去,孙施二人原来乘坐的8座轿车,掉头从另一方向离开。大轿车离开时,时间约为10点01-02分,此时警察未到。"

五、车速和录像调查


根据警方提供的信息,案发时间为2010年12月25日9:45。
2011年1月4日下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乐清市公安局政治处,要求调看110、交警接警、出警记录,和交警对现场勘验的原始报告,被以已开新闻发布会为由拒绝。
【录像与车速调查】
12月30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通过朋友要求调看公路沿线街控视频,未果。以下引用12月31日网友王小山对在该处看到的两段录像的描述:
"采石场出口处探头显示,一辆和出事现场照片一模一样的车9:38分整经过探头下,看不清车牌,也看不清司机,车厢右侧靠近驾驶室附近,有大大的编号'23'。录像中,车刚从山上绕下来,泥路,速度不快,约20-30公里每小时,天一直在下雨,但似乎不大,个别行人有的打伞,有的未打。"
"华一村村口探头录像资料显示,12月25日上午9:42:09秒,一辆和网上出事照片一模一样的货车经过,此时速度比较快。
"经过华一村村口那辆货车,我们估计速度在40–50之间,林副主任说,40-60都有可能。它明显超车,超过了另外一辆小车,资料中依然看不清车牌。"
"实地测试,从采石场到华一村村口,时速42公里,用时4分12秒。"
他在微博中发表个人观点,认为"两段录像造假可能性很小,如果造假,会搞得更清晰些,至少让你看到车牌,也会把两段格式搞一样。至于不公开,还是个人观点:警方很蠢。"
12月31日晚,王小山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表示,尚不能确认探头录像中的车即是现场那辆车。
1月4日,采石场附近有要求匿名者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我只能告诉你采石场出口的摄像头近来老在修。寨桥村村民则对华一村的探头为何能正常储存录像表示怀疑,称附近几个村的探头是同一批安装的,怎么会一个可以储存另一个却不能呢?
1月4日中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租车从湾底采石场到事发地,做了三次车速测试,与王小山所做测试基本符合。
以42公里左右车速通过事发地,根据司机讲述,发现前方有人时紧急踩下了刹车,则应当留下足以测速的刹车痕,但温州长顺机动车司法鉴定事务所作出的鉴定结论第四条说:"由于鉴定条件不足,事故发生时行驶速度不能计算。"
【采石场老工人去向不明,原始出车记录不知何处】
根据采石场通行的管理规则,运石车在出门时,会有记录者坐在门边记录。
而当日,据称仅有一辆运石车从该采石场运出,为此,记者特意到湾底采石场查找12月25日的原始出车记录。
但被告知,该采石场的工人均是从12月27日以后新来的,12月25日之前的老采石工人们去了何方,无人回答,原始记录不知在哪里。


六、案发时间调查


警方公布信息显示事发时间为9:45左右。
几位目击证人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明确提到,案发时间为9:30左右,那位对记者签署保证书的目击证人更明确说事件发生时间为9:30—9:33。
从1月1日到1月4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对事发当天途经现场的两条公交线路做了调查,两条线路的调查结果均接近于几位目击证人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所述的9点半左右。
【虹桥至南岳线】
12月25日为圣诞节,教会为信众免费提供了从虹桥镇到南岳镇耶稣堂的巴士。
该线路车队侯队长拒绝为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提供事发后前方被堵车辆达到现场的时间,但他和多位司机告诉记者,虹桥到南岳车站全程20多分钟,到南岳耶稣堂最多不到30分钟(1月4日记者亲自试验发现所言非虚),每5分钟发一班车。
当天教会租用了五辆公交车免费提供给教徒,这五辆车滚动运行,记者找到了两个年轻的耶稣信徒,他们跟车为信徒提供服务,信徒介绍,信众到得很齐,因此发车时间间距实际比平时坐收费公交车时短,而且当天路上并不堵车,发生钱云会死亡事件后才开始堵车。
其中一位信徒固定跟一辆车,7:20从南岳耶稣堂附近出发,以下依时间估算:前往虹桥最多30分钟即为7:50,然后7:55从虹桥返回8:25左右到达南岳耶稣堂,8:30再次发车去虹桥,之后9:05再次返回,在返回接近现场前一直没有堵车,也未出现意外,在现场附近因人群聚集发生了堵路。由正常情况下全程最多耗时30分钟计算,则发生堵路的时间应在9:35—9:40之前,而况事发地离终点南岳镇耶稣堂的车行时距还有3-4分钟左右。
【乐清至南岳线】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天成乡找到一位经常坐乐清到南岳线路去南岳耶稣堂的乘客。
"9:05分不到时发的车,这一条线路我很熟悉,他们一般发车时间是10分钟。这段距离开车一般20多分钟,由于是公交车常有乘客上下,因此全程正常情况是40分钟不到,堵车时也会到50分钟。"
"那趟车一路都不堵,很畅通,一直到现场附近才被堵住。"
"被堵住的时候是9:40左右,前面已经有很多车了,推算已经堵了几分钟。"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1月4日跟了一辆从南岳出发到乐清的公交车,全程共费时38分钟,其中从南岳车站到事发现场费时2分钟。
调查两条线路公交车了解的车辆被堵时间,都在9:40之前。为进一步查证警方所公布的案发时间为9:45分左右的根据,1月4日下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乐清市公安局政治处要求查看案发时接警出警的相关记录,被拒绝。

七、死亡录像与最后电话


【2011年1月3日上午,钱云会家,钱妻王招燕第二次讲述】
"除了两个人,一般人来电话他不接,一起上访的王立权来电话要接,再就是徐副镇长。"
"25日上午9点左右,钱云会接了一个电话,说电话时出的门………"
【2011年1月3日上午,路边小卖店店主讲述】
"那天可能是9点刚过一点吧,钱云会来买三包14元的利群香烟,我这里刚好卖完了,他就到华秋村的商店去买,后来我就没注意过他了。"
【2010年12月29日上午,寨桥村,钱家,钱云会堂弟讲述】
"那天事发后不久,亲戚在泥地里找到钱云会的手机,当时是打湿了关机的,交到钱云会的亲戚钱大至(化名)手里,钱大至(化名)把它转交到钱志刚(化名)手里,由钱志刚(化名)他们几个人一起拿去查通话记录。"
【2010年12月29日下午,寨桥村,黄志刚(化名)讲述最后一个电话的记录消失】
"那天,我和钱志刚(化名)还有几个人一起拿到手机,马上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手机打开一看,里面最后那个电话的电话号码记录没有了。"
"他是9点左右打着电话出门的,可是电话记录里时间保存的最接近的只有王立权在8:30-8:31给他打的电话。"
"这段时间他确实很谨慎,基本不会单独走过马路,出村的时候总是两三个人一起,电话也一般只接王立权和副镇长两个人的,这个电话究竟是谁呢?"
【2011年1月3日上午,钱家,钱的儿媳讲述钱云会身份证曾被窃走】
"25日下午四点前,我们一家都在马路上,等到回来后发现,我父亲放在二楼的公文包,被人掏得干干净净。"
"他的公文包里一向放很多东西,有身份证和重要的材料,我们几个人翻看,发现包里每个口袋都完全是空的。"
"27日,一个记者问我们身份证在不在,说可以拿身份证去电话公司查通话记录。我对他说身份证和很多文件在包里被偷空,顺手拿过包来,居然发现身份证出现在包的外口袋,口袋还没有封上。"
【2010年12月31日下午,寨桥村,钱家,钱云会亲弟讲述】
"前两天一个记者领着我去电话公司看通话记录,电话公司说,要我报出钱云会最近拨打或者接听的十个号码,我报不出来,就不肯给我看。"
【2010年12月29日夜,新闻发布会,温州警方】
据公开报道,警方声称,已调取通话记录,通话时间为12月25日上午"不到8点时","打给村民王某"。
温州警方:"我们查到了钱云会最后的电话,是本村村民王某打过来的,主要讲了一些村子事务问题,并不是传言中的副镇长打电话过去。"
【2011年1月4日下午,乐清,张强(化名)讲述钱云会死亡录像有50%可能】
"手机目前保存在外面一个隐秘的地方,相信通过技术可以还原最后一个电话的真相。"
"与手机一起被转移走的,还有一件微型摄录设备,这个设备是钱云会准备的,当时他摁下摄录设备开关的可能性是50%,目前时机未到,我们不能告诉你到底钱云会死前摄下他自己的死亡录像没有。"
【2011年1月7日晚,知道钱云会死亡时身上带有微型摄录设备的村民钱成钱被抓】
钱成钱知道钱云会死亡时身上带有微型摄录设备,但并不知晓该摄录设备被转移到何方,他于2011年1月7日晚被抓,次日下午,村民将此消息电话告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
【2011年1月11日,乐清看守所,律师会见时,王立权说,钱云会死前最后一个电话并非是他打的】
两位上海律师会见王立权时,王立权表示:一,他没有寻衅滋事行为,他无罪。二,当天钱云会找他是要准备继续上访的材料。三,最后钱云会出来并死亡的电话并非他打的。

八、副镇长是否不在现场?


1月3日,有同行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徐祥忠对他声称当天9:45之前自己在睡觉,并向他提供了四个镇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对其作出的不在现场证明。
鉴于这几位工作人员均为与其有直接利害关系者,1月3日、4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两次以公民身份来到蒲岐镇政府,寻找2011年刚被提任为副书记的原驻寨桥村副镇长徐祥忠,希望了解其12月25日的行踪。
1月4日徐祥忠回答说,想了解情况请找镇宣传委员钱某。
面对以公民身份提出的了解徐祥忠12月25日行踪的要求,钱委员表示,徐祥忠遭怀疑,此事应该去公安机关找说法。
1月4日下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通过乐清市委宣传部,联系到乐清市公安局政治处。
政治处林姓主任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对于被指有嫌疑的,公安机关肯定做了该做的事,但拒绝对记者出示相关记录,他认为已经定为交通肇事,而且新闻发布会已经开过了,公安机关为记者提供的限于发布会内容。
至于钱云会案,乐清乃至温州市公安机关是否做了刑事案件应做的周边以及外围寻访工作,他说,发布会已经说过。
【2010年12月29日温州警方钱云会案新闻发布会】
温州警方通报说:"排除"谋杀"的依据,在调查中,我们:一是严格审查了嫌疑人供述的真实性、嫌疑人与死者是否有利害关系、是否受人指使等情况,并对其生活轨迹、工作情况、人际交往进行了全面详尽的调查,排除了其主观故意的可能;二是细致地开展了现场调查访问。既对公安机关已掌握的所有证人重新进行了询问、调查;又对目击证人钱成宇和网民提出的"第二目击证人"黄迪燕进行了询问,确定并无"谋杀"行为被直接目击。三是从现场勘查情况看,现场留有明显的车辆刹车痕迹、尸体拖痕、人车碰撞痕迹,与被人强行压住碾压的行为不符。"
温州警方的通报并未明确讲述是否对现场附近所有居民和外围做过寻访工作。
当天的发布会上,警方说:"不放过一个疑点……"

【转】飘香蒙难记

作者:@hz8964


一、绑架
在东北出差近半个月,白天拍摄,晚上上网,知道晓波获奖后,北京已是风声鹤唳。于是和滕彪商量,回京后先在他位于望京的工作室住一段时间,等有司疯够了再回家。
担心被定位,10月27日中午登上飞机后随即关掉了手机,把电池和电话卡从手机上拆下,中止了与外界的通讯联系。
下午3点左右飞抵北京,在机场和滕彪等人告别,与他的助手欢欢乘机场大巴去望京。在机场高速路上,发现笔记本电脑不见了。我这该死的记性,一定是落在飞机上了。
一到滕彪工作室,放下行李,马上用固定电话联系机场失物招领处,那里的工作人员说,我的电脑信息已有登记。立即出门,去一条街之隔的民航干部管理学院乘机场大巴。
走到民航干部管理学院门口,突然被人从后面按住,仰面架起,一边向后拖,一边黑头套从天而降。脑海里闪过第一个念头:原来黑头套这么厚,有一股脚臭味儿。
救命!听到自己在尖叫,之后是拼死挣扎,希望拖延时间,让更多的人看到我被绑架的一幕,并能报警。挣扎的过程中,黑头套被我挣脱了,在被七、八个大汉头朝下脚朝上塞进面包车时,记住了这个最后的镜头:我用双脚勾住白色面包车的门框,不肯就犯。一个绑匪变形的脸,恶狠狠地俯视我:再挣巴就弄死你!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隐隐约约醒来,感觉车停了下来,以为到了目的地。一会儿车又继续开,再停下。几番之后开始飞速行驶。明白之前在等红绿灯,之后上了通往郊外的高速公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盆冷水扑面而来,恍惚中看到一个黑屋子,惟一一盏灯直直地照在我的脸上,许多张脸在眼前晃动,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提起来,重重地扔在一个凳子上。头狠狠地撞着了墙。嘴里很腥,胸口很痛,想到了小说《红岩》里的渣滓洞。
数度昏厥,最后醒来时,躺在一张床上。仿佛潮水从头顶退去,身体虽极度虚弱,意识却逐渐清晰起来:这一切终于来了,好快!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朋友们知道了我失踪的消息吗?最晚明天,欢欢会去工作室,她应该知道我离开后没有再回去。她一定会告诉滕彪的。
环顾四周,我判断这是一个郊外的小旅馆。十二平米左右的房间,北面是门和厕所,南面是窗户,东面的写字台和椅子摞在一起,被移到了窗户下面,腾出的地方靠墙放着一张凳子,是我之前撞着头的地方。西面就是我躺的这张床了。有五、六个人走来走去,低声耳语。有人发现我醒了。
在审询开始前给自己定下了两个原则:一、饿死事小,失(气)节事大,自己的事可以谈,绝不提任何朋友的名字;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来了,就做最坏的打算。

二、较量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不知什么时候被弄伤的背部一阵刺痛。
审询开始了。其他人都退出房间,只留下"一号"(我把审询我的人按先后顺序编了号)。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头发打了厚厚的摩丝,像招手停一样翘着,窄腰的短上衣吊在身上,衣领敞着,露出足有一公斤的银项链。很想告诉他:难看,像拴狗链。
他夸张地活动活动手腕,点上一支烟,套上一个透明烟嘴,用带着银戒指的兰花指捏着,踱过来,一屁股坐到靠近我的床边。我低下头不看他。过了一会儿,
他用一根手指按着我的脑门把我的头顶起来,把耷拉下来的一缕头发挑到耳后。然后深深地吸一口烟,悠悠地吐到我的脸上。显然他是想激怒我,我闭上眼睛,不上他的当。又过了一会(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把胳膊轻轻搭在了我的腿上,身体向前倾,几乎是耳语:看着我。啊?你看着我嘛。
我冷冷地抬起眼睛,接住了他挑逗地目光。他一只眉头向上挑起,挤眉弄眼的凑到离我不足一尺的距离。
请离我远点儿!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量。
多远?
越远越好!
为什么?
我讨厌烟。
他站起来,踱到桌子那边,掐灭了烟,又靠过来。
你看,烟没了。这下可以说话了吧?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把你们的头儿找来。
随后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这个小痞子还挺有耐心,自说自话持续了差不多一小时,进来一个人与他耳语了几句,那人走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四、五个人,其中一人十分面熟,像是北京东城区国保大队的周队长。几个月前曾被他约谈过一次,那次他与我隔桌而坐,虽然言语中透着威胁,但始终面带笑容。现在这人板着脸,带着黑色墨镜,个头也比我印象中矮不少,显然是这次绑架事件的次要角色。所以我一时还不敢确定。
起来,跟我们走!有人发话。
我挪到床边,穿好鞋,脚刚沾地,顿时痛得出了一身冷汗。——我的脚踝也受伤了。顾不上想,黑头套又罩了下来,我被两人连架带拖,踉跄着往外走。走过长长的过道,走出大门,像货物一样被塞进车里。这次汽车没有行驶多久就停下来,我被带进一个大房间,走了十来步拐进另一个房间后,被按在一个方凳上坐下。随即,
房内嘈杂的人声散去了。只留下一个人围着我开始踱步,静静地房间里只有他的脚步声,一圈又一圈。停下,一把扯下黑头套。也许适应了黑暗,这屋里的亮光刺得我眼睛睁不开。
你叫什么名字?
看清了,是一双登山鞋。我的目光顺着登山鞋慢慢往上移:户外登山裤、蓝色运动型针织衫,披着休闲外套。一个皮肤白净,眼睛大得像瞪眼羚的年轻人——"二号"。看来他喜欢户外运动。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了一遍。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就把我绑架来?
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华泽。
眼睛已经适应了环境,环视四周,屋子有二、三十平米,我坐在正中间,前面三米左右有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公文包,是录音设备!电影里常看到的那种经典的审询场景。
你今天下午刚下飞机?
对。
从哪回来?
丹东。
干什么去了?
拍片子。
去了几天?
三天。
拍什么?
律师办案。
都干什么了?
会见当事人和家属,去法院、检察院复印案卷。
这么点事儿要三天?
时间还挺紧张的。
是哪个律师?
我不想说。
为什么?
我不说别人的名字。
他又踱了几个来回:你看起来很虚弱?
痛、累,坐不住。
搬过来一张椅子:坐着吧。舒服点?
是。谢谢...
我们接着谈?
谈吧。
为什么拍这个律师?
喜欢。
为什么喜欢?
喜欢一定要理由吗?
不要吗?
我喜欢什么不要理由。
听见他运了运气,停顿片刻又重新开始。
拍完到哪里播?
哪里出钱买就在哪里播。中央电视台要买我也愿意。
要是没人买呢。
那就谨以此片献给我喜欢的人呗。
你就拍这一个律师,还是拍一个系列?
不确定。如果还有喜欢的就再拍呀。
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律师的?
年代久远,不记得了。
在律师和拍片的问题上纠缠许久,他一无所获。
门"呯"的一声被推开。一个高个儿男子在四、五个人的簇拥下隆重出场。
"三号"——四十岁左右,小眼睛,西装革履,皮鞋亮得苍蝇站在上面都会滑倒。他把手里拿着的烟盒、手机往桌上一拍,坐下,二郎腿一跷,一边不停地抖动着,一边气势汹汹地说:
你别难为我的弟兄们。你不是找领导吗?我来了。告诉你,我忙着呢,没空跟你费话。你来句痛快的,能聊不能聊?
我不是一直在和你的弟兄聊吗?
聊不下去了,卡壳了。你一会儿不记得了,一会儿不想说了。这叫聊啊?到这儿来你还想掌握主动权?没门儿!告诉你,来这儿的就不可能随便出去。我问你就答,这才叫聊知道吗?
请把证件给我看看?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说出来吓死你!(和国保打交道又不是一、两天了,没吓过啊。莫非是国安?)
说出来听听。
现在我不能说,以后再说。
我笑了。"三号"气得咬牙切齿,脸都扭曲了。
我能让你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信不信?
继续笑着,看戏似地盯着他。这时,外面传来狗吠声
我把狼狗牵进来和你玩玩你信不信。
行—啊——。我笑得已然力不可支。
一旁的"二号"帮腔:你怎么这么傲慢?有什么好笑的?你应该恐惧,正常人上这儿来都会恐惧。
我为什么要恐惧?你们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暴力绑架到这里来,连自己的身份、名字都不敢说,证明你们更恐惧。你们如此恐惧,我就不必恐惧了吧。
"三号"显然是气疯了,他一拍桌子:最后问你一句,还能聊不能聊?
没什么可聊的。
好,你想当江姐是不是?那我成全你!我向来是先礼后兵,现在礼完了,该兵了。你等着!他说完几乎逃跑一般冲向门口,屋里所有人随他蜂涌而出。
在他临出门前甩给他一句话:被你们绑架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门"呯"的关上,又打开。进来了"四号"。他冲我大喊一声:站起来!坐舒服了你是不是?
我摇摇晃晃刚站起来。身下的椅子就被他一脚踢倒了。
你有正经营生没有?啊?
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又没男人,又没正经营生。啊?
(明白了)你认为自己干的这叫正经营生?
你住嘴!我们领导问你话,是看得起你,你那叫回答?你那还不如不回答。你那么回答你不如干脆别说话。
跟这个瘦小的委琐男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你干嘛不找个男人?干嘛不找个正经营生?你什么东西?!
都什么逻辑啊?这人上过学没有?
他又重复了N遍这两句车軲轳话。看来他对我没有男人、没有正经营生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好,你不说话,你不说话是不?!
他刚才不是让我干脆别说话吗?
他恶狠狠地围着我转了一圈,停在我身后。"礼"完了,要开始"兵"了吧?是什么样的"兵"?传说中的酷刑一件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到某人常说过的话:最看不起进去就慫,出来就硬的人。我不会给某人机会让他这样评价我的。再说,我这身子骨,估计两下就完,痛苦也不会有多长时间。我准备好了。
他怎么还不动手,时间过去了多久?右脚痛得站不住,全身的力量都在左脚上。我已经开始有些神情恍惚了。别倒下,千万别倒下!别让他们以为我害怕了。
听见有人在和我说话,神智慢慢恢复过来。是"二号",他把椅子端过来,让我坐下。开始唱白脸:
你为什么发抖啊?
冷!
他出去转了一圈,拿了一个白床单进来:没有衣服,给你这个吧。
我把床单裹在了身上。"二号"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语重心长的开始聊。
你怎么这么固执啊?其实我们就是要你一个态度。
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守法的公民非法绑架到这里来,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态度?
你要是总追究前面你怎么来的这件事那就没完了。你又改变不了现实。
我是改变不了现实,但我可以不合作。我和小流氓也不可能合作。
小流氓?谁是小流氓?
调戏我的人,要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我可以忍受大流氓,但不可以忍受小流氓。
他们有什么区别?
大流氓竭力掩盖流氓的本质,他们知道那是丑的。小流氓赤裸裸地表演流氓的本质,他们以丑为美。
哦,有道理。但是你也太傲慢了吧?你知道吗?你的态度让人感觉是在挑衅。
我纠正他:不是挑衅,是不屑。让我消失?别跟我来这一套。我越说越生气:不就是死吗?我们纳税人花钱养着你们这些无恶不做的东西,天天看着、听着你们的恶行,我早就活腻了。
他倒很有耐心:你想过没有,可能不会让你死,就让你耗着。你受得了吗?
耗吧。油干了,灯就灭了!
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呢?你做的事不是都光明正大的吗?说说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你了,可以说我自己,不可以说别人。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你自己能不能出去都还不知道呢。
对我来说,内心的安宁和灵魂的自由,比身体的自由重要得多。你不会明白的。
他愣了好一会: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想,你也再想想。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
我提出要上洗手间。他叫来一个女看守陪我去。从洗手间出来,地上已经放好了一个床垫,上面有一套被褥。女看守说:就在这上面凑合睡吧。
怎么?这就完了?没有酷刑?也不打算耗干我了?不管它,先把自己虚弱、颤抖不止的身体放平、暖和了再说。
一男一女搬来两张椅子坐到床垫旁边。 我平生第一次,在足有两百瓦的灯光下,在两个看守的监视下,闭上了眼睛。
疲惫之极,却彻夜难眠,能感觉到心脏对胸口猛烈地撞击。全身开始疼痛,双肩、腹部、四肢,是绑架时使劲挣扎的结果吧,运动量太大了。
听天由命地躺着。看守们换班时走动的脚步声,低语声,椅子发出的吱吱响声,甚至喘气声都那么真切。
不知道几点了?天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渗透进来。这是一个靠南的房间。一个身材五短、健壮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个打手,昨天绑架我的人之一!),他把手插在裤兜里走到我的旁边,眼露凶光,看着我,用脚踢了两下床垫:起来!请你来疗养的啊?!
我爬起来,整理好被褥,默默地坐在床垫上。
"二号"进来,拉过一张椅子,靠近我坐下。
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
我再重复一遍:我只谈自己,不谈别人。
这是你的原则?
是。
······
华泽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花的海洋。古汉语中花、华不分。
他开始问一些我看起来很无聊,也许对他很重要的琐事:家庭背景、成长环境、教育状况······谈话就这样拉拉杂杂、漫无边际地进行着。
从昨天到今天,你们对付我的足有二、三十人了吧?纳税人的钱你们就这么造?我开始提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花的是纳税人的钱?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不是吗?
不一定哦。
难道是安元鼎?
说不定哦。
干这份工作一定很痛苦吧?心里会有阴影吗?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看你也是受过教育的,至少是大学毕业吧。你会告诉你的家人你们绑架了我吗?
不能说是绑架。
那是什么?
我们叫,弄进来。
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吧?
法律包括很多层面,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
哦,很新鲜,我不知道的也叫法律。好奇地看着他: 告诉我吧,你究竟属于哪个部门?
告诉你你也不理解。就算将来有一天,我们在另外的场合见面,你也不会理解。
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虽然你是这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有组织的犯罪团伙中的一员。但将来你受到审判时,我可以出庭为你作证。证明你在我被绑架期间,没有对我施以酷刑。
他笑笑: 你觉得这一天还有多久?
人算不如天算。也许十年,也许一夜之间。我相信,你、我有生之年都会看到的。
那你在这之前打算做些什么?
用笔、用心、用摄影机,记录下这个时代的变化。
他点点头,转了话题:你该吃点东西了,你想吃什么?
我要先刷牙,不刷牙不能吃东西。
他用了十几分钟来说服我,用水漱一漱也可以起到清洁口腔的作用。我坚持必须用牙刷、牙膏。
他终于说:其实,找一个牙刷来也不是太难的事,不过你昨晚看起来情绪不稳定,我怕你伤着自已。
原来这样。睡觉有人守在旁边,上洗手间也有人贴身"保卫",原来是怕我自杀。
是啊,你昨天说到死的时候眼都不眨,你把我惊着了。
这回轮到我笑了:放心,我不会自杀。要死,这笔血债也得给你们留着。
你要在这里被弄死了也没人知道。
那可说不定。你们这二、三十个人就没有一个有良知的?今天不说出去,你能保证十年、二十年后也没人说出去吗?别那么自信。
你真地不怕死?
人怎么活不是一辈子?庸常地活也是一辈子,精彩地活也是一辈子。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得吃东西,把身体养好,才能精彩地活呀。
要刷完牙才能吃东西。
你这人还真固执。你知道吗?你的许多朋友都比你有智慧。
知道。
最后谈判的结果是,我用手指当牙刷,抹着牙膏刷了牙。然后吃了几根青菜、几块香菇、几口方便面。
"二号"出去了。马上进来两个看守,一左一右坐在两边。看来我可以继续休息了。
这一天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如此隆重地把我绑来,就这么呆着?看来,我们相互无法理解。我们不是同类,我、与他们之间的差别,比狼和狗的差别大很多吧。
四周真静啊,只有狗叫声。偶然,远处有飞机轰鸣而过。猜测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机场的东面。这是他们的一个秘密处所,专门关押我这样的异议人士?他们有多少这样的秘密处所?关押过多少异议人士?这里有过酷刑吗?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朋友还能过正常的生活吗?一年以前,无论如何,我不会想到自己有今天这样的遭遇。胡思乱想着,捱到天黑,又天亮。
打手又来了,用脚踢床垫。我翻过身,用后背对着他。他一把掀起被子。我仍然躺着,不理他。他火了,围着床垫走了两个来回,开始破口大骂:你个贱B,你以为你是谁呀?装TM什么丫挺的?······继续骂,不堪入耳。
我豁出去了,猛然坐起来:你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他逼近我:你再说?我弄死你!
"二号"夺门而入,我朝他大喊:让这个打手离我远点,等你们要弄死我时再让他进来!
"二号"拦住了冲过来的打手,在出去之前,他指着我:你等着,我把你拖出去挖个坑埋了!
我气得混身发抖:我等着你们把我给埋了。我知道你们做得出来,但是你记住了,总有一天,你们会受到审判!
已经是被绑架的第三天了,怎样才能让外面的朋友知道我的下落?
看守我的人至少有五班,每班两人一男一女,大约两小时一换。每次"二号"一进来,看守立即出去,"二号"一出去,看守立即进来。从看守们简短的交谈中能听出来,他们是从不同部门抽调来的。他们可能完全不知道我的情况。如果我大声自言自语,让他们知道我是谁,我是如何被绑架到这里来的,他们中间会有人把消息带出去吗?
我不相信这几天接触过的所的人都是铁板一块、铁石心肠。我把头埋在双膝上默默地想着,门"砰"地开了,涌进来一帮人,其中一个紧挨着我坐在了床垫上。是"一号"
,那个小流氓。 他用胳膊肘捅捅我的肋骨:
抬头!看我!
我不动,沉默。他捅一下,又捅一下。仍然沉默。他点上烟,吸一口,找准位置,"噗"~把烟从我趴着的头和胳膊缝隙间吐进来。我朝远处挪了挪,继续埋着头。他也跟着挪到床垫中间:
呃,你怎么这么淡定啊?在台湾受过训吧?周围嘻嘻哈哈一片笑声。
从这句话里,我再次确认他们不是国保,而是国安。他们接受的就是这样的信息吧?我是间谍,是特务,危害了国家安全,是国家的敌人。否则怎么能让这些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下这样的狠手而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呢?怎么让他们相信自己从事的职业是有尊严的呢?这会儿他们不是来审询我的,他们显然是闲得无聊来找乐子。我始终埋着头,一言不发。闹了一阵,实在没什么可乐的。一帮人扬长而去。
之后的时间里,"二号"不时会走进来站一会,和我交谈几句,我知道他在研究我背包里的东西。
你那个双肩背是装摄影机的,还是放照相机的?
都有。
东西呢?放朋友家了。
他想知道那些SD卡是干嘛用的。那卡是专业设备用的,如果他用普通相机看不到里面的数据。
416的纪录片是你制作的?
对。
不怎么样嘛。会讲故事的人都会做,没什么技巧。
谢谢夸奖!纪录片的最高境界就是无技巧。
你为什么关注这几个人?
我爱他们。
你还挺逗,你爱的人那么多,却不结婚。
我说的爱和你说的两码事。
他在看416的片子,那让无数人激动过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感动他。很想告诉他,那就是爱。
你有几部手机?
好几部。
为什么把它们拆开来?
准备做清洁。
为什么不开机?
省电话费。
他在检查我的手机。我有两部手机,那部专门用来上推的买了没几个月。被他碰过了,脏了~~
你过去的生活不错嘛,去过不少国家。
是啊,我的理想就是周游世界。
他在看我拍的照片?U盘里肯定没有。是看我的博客吗?
赚钱不少吧。
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
你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去吗?
每天都想。就是回不去了。
我可以帮助你。
你帮助我?你怎么帮助我?你能让结石宝宝健康吗?你能让赵连海被释放吗?你能让汶川地震中被豆腐渣校舍砸死的孩子复活吗?······
难道这个国家就没有让你满意的地方?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把我绑架来?我违法了吗?世界上有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政府会这么做吗?
当然会呀。美国中情局也会绑架的。
小伙子,你美国大片看多了吧?美国中情局只对外,不对内,它不可能绑架美国公民。
你从来不知道妥协吗?
不同利益团体可以妥协,不同利益诉求可以妥协。和流氓怎么妥协?和强暴你的人怎么妥协?他说要强暴十次,你说两次算妥协?他说要强暴一小时,你说二十分钟算妥协?
"二号"扭头出去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早晨起来感觉异常虚弱,身上穿的牛仔背带裤整整肥了一圈。穿上鞋,摇摇晃晃站起来,松松垮垮地裤脚竟踩在了脚下。弯下腰去挽起一截,再站起来时,只觉眼前一黑。
听见一片噪杂的人声,感觉离我很远。有人在掐我的仁中,指甲几乎嵌进了骨头。痛得睁开眼睛,看到打手那张幸灾乐祸的脸。软软地仰面躺着,无力反抗。周围站着五、六个人,有"三号",还有东城区国保大队周队长。对,现在我可以确定就是他。虽然他仍然带着墨镜,一言不发。
走,穿好外衣,跟我们走。
被人架起来,第三次带上黑头套,塞进一辆轿车的后座,一左一右被两个男人押着,离开了这个囚禁了四天的地方。
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用心辨别着方向。车子不停地拐来拐去,有人打进电话,听出接电话的是副驾驶位置坐着的周国保,听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概这趟差事办得有点窝囊。
走了大约两小时左右,传来火车站广播喇叭声:各位旅客请注意···是遣返!
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去?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你们必须通知我的家人。我一把拽下黑头套。两个男人大声喝斥着按住我,黑头套立即又被罩上。右边的那个人用手按住我的头,我的下巴死死地抵在胸前不能动掸,绑架那天被弄伤的背部痛得像要裂开来。我一边喊:放开我!一边反抗。坐在前座的周国保厉声制止。右边的男人狠狠攥住了我的手,使劲揉搓。你挣!你挣啊!他的声音低得只有我一人能听见。是那个打手,他在报复我!
周国保开门下了车。打手一边将我的手腕往后扣,一边从牙缝里骂:你叫啊,快叫!你不是厉害吗?我就捏死你!捏死你这个贱B!
我大声反击:你这人渣,给我提鞋都不配!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我的手腕被他拧得和胳膊形成了30度锐角。四肢开始痙挛,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
周国保回到车里。车子启动,行驶不远,停下。
下去!
我的腿动不了。
你TMD装什么装?!
打手用脚踢我,接着把我往外拖。在拖出车门前,黑头套被摘了下来。
是站台,就在火车车厢门口。秋日明媚的阳光穿过站台洒在了我的脸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我被公然绑架,就这样被两个男人在地上拖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我。你们别这样对她。你们放开她。
我抬头看:你是谁?
我是陈明。(作者化名)
啊?陈明,是你吗?
是我。我来接你回新余!
陈明,江西新余广电局办公室主任,我好朋友的丈夫。多年不见了,我们竟以这样的方式相逢。
陈明抱着四肢麻木的我登上了火车。乘客还没进站,软卧车厢里只有我、陈明,和两个自称是街道办干部的便衣警察。
四十分钟后,火车驶离了北京西站,整整68小时,我终于脱离了黑帮的魔掌,开始了被软禁的日子。

一、 软禁
新余,是江西的一座省辖市。二十一年前,我曾是新余日报的一名记者。1989年辞职后,有过一段浪迹天涯的日子。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我回新余办护照,那时我的户口还在报社的集体户上,开个证明就得千里迢迢跑回去。于是,我和好友,陈明的妻子建建商量,把户口落到他家,这类琐事以后就可以拜托建建帮我办了。就这样,陈明成了我的户主。
大约在我被绑架前一个月左右,国保找到陈明了解我的情况。他们告诉陈明,我参与了一些重要的维权活动。陈明回家和建建说:不会是华泽吧?她会参与这些事吗?建建肯定的回答:就是她,没错。我了解她。
10月28号晚上,陈明接到领导的通知,让他和市国保一起来北京接我,途中一切费用由陈明所在的单位支付。不知道陈明有没有后悔当年同意我把户口转到他家?不知道领导有没有责怪他"交友不慎"?总之,陈明和他的单位被我株连了。
一登上开往江西的火车,我就要求检查背包。便衣把包递过来,我刚打开背包拉链,手机就掉了出来,女便衣一把抢过:手机我先替你保管。她不知道的是,我另外还有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是专门上推的,我从未用它打过电话,干净得就像初生的婴儿。去东北出差,打电话的那部手机只有一块电池,以防万一,我在这部上推的手机里,存了两个当时正在拍摄的朋友的电话。依我的记性,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如果不存在手机里都是记不住的。这次细心救了我。
我把幸存的手机悄悄塞在裤兜里。车开后,乘上厕所的机会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打给浦志强,电话响了很久,他没有接。第二个打给滕彪,通话时声音很杂,断断续续,我告诉他:我被绑架了,绑架我的人中有一个是东城区的国保;我现在正被送往江西新余;我的电脑还在机场,请务必设法帮我拿回来。没说几句电话就断了。这时,浦志强的电话打了进来,他告诉我,自27号从伊春回北京后他也被软禁着,但是可以与外界联系。我把和滕彪说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他顿了顿,謓重地对我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它早晚都要来的。你要学会独自面对。我说:好,我知道了。
后来,50天与世隔绝的日子里,我曾多次想到这句话,我把它当成一个先行者对后进的忠告。因为,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打完这两个电话,手机还剩一格电。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我要留着这格电,危险来临时用它呼救。虽然我不知道谁能救我,怎样救我。总之,我不能这这样消失,我要让朋友们知道我的消息。
在火车上,来接我的两个便衣好奇地向我问起了刘晓波。这是自我失去自由后,第一次有人向我提起这三个字。
你和刘晓波是什么关系?
刘晓波是干什么的?
······
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因为我在《关于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声明》上的签名。姓名:华泽,居住地:北京,职业:纪录片导演。就这么几个字,他们绑架了我,接下来他们还要囚禁我。同时得到证实的是,绑架我的确是国安。
这是一个野蛮国家、黑帮政府。文明社会的准则在这里不被遵守。与一百年前的清末相比,惟一的差别是,对异议人士由杀头、流放,变成了绑架、失踪。这一切必须改变!
于是,我开始给他们讲八九六四,讲零八宪章,讲诺贝尔和平奖···说到这些我开始兴致盎然起来——既然有司要用绑架囚禁的方式让我分享晓波诺奖的荣誉,那么,我不能枉担了虚名,我要一路播散火种。
火车快到终点站时,两名便衣和陈明都对我说:我们只负责接你,到新余后不会再见面了。希望你不要吃眼前亏,该服软就服个软。
我笑着谢谢他们的好意,我的字典里没有"服软"这两个字。
到火车站来接我的新余市国保陈建军(音译)大约四十岁左右,一看就是军人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刚上车他就开始给我上课:
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啊,你们把家丑扬到国际上去,影响了国家形象;
什么你们不能钻法律的空子啊,拿法律做武器,法律又不是一切;
什么你们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啊,但是被国外反华势力利用了。
我一点都不擅长这样八股的话题,不过看他被洗脑成这样,只能耐心回应:
就是怕影响国家形象才呼吁释放刘晓波,怎么能把诺奖得主关在监狱里呢?获诺奖是我们的百年梦想之一嘛;
法律是执政党制定的,维护法律的尊严怎么是钻法律的空子呢?不拿法律做武器,难道让我们用坦克做武器吗?
说到国外反华势力,我很想知道它是怎么利用我的?
他说:我不了解你,回头我们再谈。
我严肃的告诉他:不了解就不要乱扣帽子。花点时间了解了再来和我谈。
我最烦不敬业的人,为什么这次让我碰到的都是不敬业的人?为什么不多花点心思了解我,不知道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吗?我认为,哪怕是国保、国安这样无耻的职业也应该做得敬业。
到新余后,我被直接送到了消防宾馆。这个宾馆座落在城市北部边缘,六层楼高,最初应该是按三星级标准装修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了,好在被褥还算柔软、白净,卫生间也挺宽敝。我住在二楼9207房间,据说这是整个宾馆惟一的三人间。两个女警与我同住,两个男警住在隔壁。每班四人,共两班,二十四小时一换,我的贴身"保镖"共八人。
一进房间,女国保欧阳就向我宣布了几条纪律:不能与外界联系;不能会见朋友;活动范围不能出这座楼。
"保镖"们自我介绍时,只说姓,不提名。说自己是刑警、经警、治安警,就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国保。看来这个警种还真是见不得人。不过,我这双已经阅国保无数的眼睛,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八个人中有三个市公安局的国保,其实的人都是从各分局抽调来的。我的安保级别高到他们从没经历过,分局的几个人,就连他们的顶头上司也只知道他们被抽调来执行任务,至于在哪里执行任务,执行什么任务,一律保密。
市国保胡支队长来了——说是领导,没人介绍他的身份。时间长了,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领导很客气,他说这是公安部统一布置,你在这里呆多久取决于上面的命令。新余方面一分钟都不想让你停留。希望你能配合,他劝我把这当做一次度假疗养。
我向胡支队长提出要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母亲快七十岁了,没有我的消息她会着急。胡支队长说要向上面请示。
没有人找我谈话,也没有人向我宣布限制自由的理由。总之,我这只知起点不知终点的软禁生活开始了。

进卫生间先给滕彪发信息:我住在新余消防宾馆9207房间。新余警方对我很客气,请放心。——手机只有一点点余电,不敢等回复,赶紧关掉。
然后洗澡。第五天了,这套衣服没离过身,床上睡着也是它,地上躺着也是它。一分钟都不能再忍受。
脱掉衣服,检阅被绑架四天"收获"的伤痛:仁中月牙型的伤口很深。至今轻轻触碰仍有针扎般的刺痛;被撞伤的背部在颈椎下方,晚上睡觉一直不能翻身;四肢和右手布满青紫色的瘀血,还有扭伤的右脚。仁中和右手的伤是遣返那天打手留下的。其它地方是怎么伤到的?绑架那天曾数次昏厥,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究竟对我做过什么。
洗完澡已经疲惫不堪,睡在靠窗的床上,透过铁栅栏的隔断看新余的天空。这里没有我任何亲人,它完全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我甚至连宾馆的方位都不知道。
我要习惯和两个"保镖"共处一室。她们睡觉千万别打呼、别磨牙、别说梦话。长期失眠,使我对睡眠的环境要求很苛刻,必须非常安静、非常干净。
计划11月的欧洲旅行是去不了啦,以后说不定会被限制出境,周游世界的梦想或许就此结束了;滕彪帮我拿回笔记本电脑了吗?千万别落在黑帮手里;我第一次有了不好的银行信用:信用卡过了还款日,去欧洲旅行的机票刷了两万多,那会是一大笔利息吧?每天要吃的药没有带怎么办?身体会出现什么后果?
我想来想去怎么都是身外之事?自由都没有了,这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能周游世界就不能吧,好些人连北京都没离开过呢;信用不好就不好吧,反正以后也没打算从银行贷款;笔记本电脑滕彪一定会想办法帮我拿的,即使拿不回来也没办法;药不吃又有什么了不起?被绑架时连死的准备都做好了。惟一不放心的是母亲,她有心脏病。10月8号诺奖公布那天晚上,许多朋友在庆祝聚餐时被抓,第二天母亲离开北京回江西,在火车站告别时曾向她保证:我不会有事,放心吧!现在我只想对她说:对不起!妈妈,我没有遵守诺言。
即来之,则安之。烦躁、愤怒都不起任何作用,那会影响我的敏锐性和判断力。我对自已说,很好,就当作是对内心定力的训练吧。
第二天一早,去火车站接我的国保陈建军推门进屋,一边接电话,一边指着我:你和北京联系了?你还有通讯工具?他扭头示意两个女"保镖":搜她身,包,床!——我的手机被搜走了,那是我与外界联系的惟一希望。顺便搜走的还有背包里的一些小型专业设备:无线音频发射器、微型摄像机,他们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全都拿走才放心。
包里只剩下一本摄像机的说明书。我自己拿起摄像机拍片子的时间不长,摄像机的一些功能还记不住,随身带着说明书,需要的时候可以查阅。在后来的许多天,这本说明书就成了我惟一的读物。
每天的日子大致是这样度过的:
清晨七点半起床,洗漱后下楼吃早餐;上午看书、写日记,练瑜珈;十一点半午餐;下午看书,练普拉提斯(一种融合了瑜珈和健美操的有氧运动)、洗澡;晚餐后看电视、睡觉。
开始时很不适应。"保镖"们从早到晚开着电视,那些噪音让人心烦意乱。不过,很快我就学会了在电视声中看书、写日记、健身···
一天晚餐后我说要出去散步,陈建军打电话请示领导,得到的答复是:可以散步,但不能离开宾馆的院子。于是,我的生活多了一个项目。
每天傍晚,我上身一件贴身红毛衣,下身是宽松的背带牛仔工装裤,外套黑色风衣(这些是我被绑架时的全部衣装),在四个"保镖"前呼后拥下,绕场二十圈(那阵势一定很可笑)。
这个宾馆入住的人很少,院子呈长方型,东西80步,南北35步。整座楼只有两个窗户是被钢条封死的,其中一间就是我住的9207。第一天散步,就发现了院子东南角一棵不大的桂花树。这个长满黄白色小花、香气袭人的绿色植物,给我孤独而漫长的软禁生活带来了些许生气。
到新余第一天就提出要和母亲通电话。一周后还没有得到答复。10月9日早餐时再次提出要求。陈建军说:本来给你母亲打个电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藏了一个手机,而且和外界联系了,造成了恶劣的后果。所以不能让你和母亲通电话。
造成什么恶劣后果?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我一下就冒火了:即使我是罪犯,你们还得通知我的家人呢。对一个守法的公民你们却连起码的人道都不讲。我有另一个手机,是北京警方交接时没有告诉你们,那不是我的错。向朋友通报消息是我的权利。你们要以此来惩罚我?好吧。不是怕我与外界联系吗?从现在开始,我宣布绝食!我倒下时你们得送我去医院吧?到医院我就大声呼救,告诉所有人你们绑架了我。说完,我离开餐桌,扬长而去。听到后面几个人追上来的脚步声。
小陈不懂事,你别和他生气!
不懂事没关系,千万别没人性。谁都有父母高堂。
你要和母亲通话我们也做不了主,得向上面请示。
给了你们九天时间,向联合国请示也应该有答复了。
回到房间,我开始了第一次绝食。争取与母亲的通话权!
上午,胡支队长来了:我这就请示领导,问题不大,但得有一个时间周期吧?你先吃饭。
请示吧,我等着。和母亲通话前我不会进食的。
第二天一早,陈建军笑容可鞠地进来了:上面说你可以和母亲通电话。只是有两个条件:一,你不能说绑架、软禁。也不能说你现在在新余;二,手机要拿在我手里,要打开免提。可以不?
本来我也没打算告诉母亲我的遭遇,只想报个平安让她放心。
他们拨通了我母亲的电话,拿着手机放在我耳边。听到母亲焦虑的声音:你在哪啊?为什么手机一直关机?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平静地向母亲撒谎:我在欧洲旅行,电话坏了。国际漫游太贵。不能经常给您打。放心吧,国外比国内安全多了。
我以前每次出国旅行,登机前、到达后都会打电话告诉母亲;离京前会把在国外的行程、国外朋友的电话、预订宾馆的地址、购买各种意外险的单号和保险公司名称email给弟弟。这次完全一反常态,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相信了?
此后每周我被允许和母亲通一次电话报平安。为了能和母亲保持通话,我不能冒险向她暗示我的处境。
无眠的夜晚是那么漫长,我用思念充满它们,思念的感觉既温暖又悲伤:
10年前的圣诞夜,在三里屯的一间酒吧里,我认识了北大在读博士许志永。那天,一票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们在那里狂欢,喧闹噪杂的环境中,我和志永静静地交谈,他谈自己的宪政理想,谈他定点做基层选举田野调查的乡村···这些话题深深打动了我,因为他的理想也正是我的理想。十年后他为我争取言论自由的案件做代理,给予了我许多无私的帮助。
认识滕彪是在一次法律援助研讨会上,志永向他介绍我将要起诉的案件,他毫不犹豫的说:好。支持!第二次见面是在大兴法院声援赵连海,面对用摄像机偷拍我们的便衣,他大声说出那句:我叫滕彪,你敢说出你的名字吗?令现场所有女性倾倒。
一年多来,我参与或拍摄了许多或由公盟发起,或由公盟援助的、或由公盟关注的公民行动与法律个案:暴力拆迁、教育平等、74推友日、赵连海案、福建三网民案、夏峻峰案、冷国权案···
共同的理念和行动,使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我的心里,志永和滕彪不仅是我的战友,他们如同我的手足。
去年初,我因发表《寻找中国之路》被国保骚扰,我打电话向庆妈诉说内心的绝望与无助。庆妈是谭作人的妻子,我认识多年的朋友。庆妈说:你需要一名律师,去找浦志强吧。于是给志强打电话,半小时后在他凌乱不堪的办公室里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志强面前,我觉得自己完全不像是个学法律的人,就是个絮絮叨叨的求助者。他打断我:
这不算什么,你没事。
那么,如果我有事,你能答应做我的律师吗?
我答应。
从此,一遇到麻烦我就会向他诉说,仍然是絮絮叨叨,直到把他说烦为止,他脸上的表情和神态,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就是那个老叫狼来了的孩子。直到10月24日我在伊春与他分手,去丹东与滕彪会合。短短几天里,他每次打电话、发短信,结尾总有两个字:保重!我突然感到:他在向我预警。而此刻,让我悲哀的是,在这片土地上,预警,是我的律师惟一能为我做的事。
第一次知道崔卫平的名字是因为海子。那时我准备为诗人海子做一部传记片。在查找资料时,我看到崔老师研究海子的系列文章。第一眼,她的文字就打动了我,从那以后,几乎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她的文章。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送别屠夫去福州的晚宴上。那是416的前奏,屠夫去福州为三网友案打前站,前途凶险。崔老师高调加入关注团以示声援。她说:今天我们不关心世界,我们只关心屠夫。几天后她写下了长诗《这些义人们哪》
,其中有一段竟是为我而作。
还有王荔蕻大姐、屠夫、天天、王译、张辉、阿尔、强本···
每次想到你们都会有一股暖暖的细流划过面颊,那是内心涌出的感动,它无声地融入黑夜,迎来天明。
11月14日晚餐后,回到房间不久,我正靠在床上看书。听到敲门声,我没有在意,以为是隔壁的"保镖"。女国保欧阳去开门,听到外面有人说:找华泽,欧阳"咣"的一声关上了门。心里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华泽,华泽,你答应一声,让我们知道你在里面。我迅速从床上坐起来,女国保愣愣地看着我。外面的声音更大了:华泽,我们爱你!眼泪奔涌而出,不顾一切冲向房门。因为欧阳站在旁边,门只能打开一条缝,看到门外一女两男,三张陌生的面孔。
我是华泽,你们是?
我们是网友,来看你的。
你们从哪里来?
他们是新余的,我是奉新的陈茂森,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我们在推特上有过交流,记得这个大头照很帅的小伙子,不过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清秀一些。我伸出手和他们一一相握。那种温暖无以言表。女网友递过来一束鲜花,他们说了一些保重之类的话。欧阳从后面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随后欧阳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那两个人是新钢的,所谓的维权人士,他们很坏,专门挑动别人和政府做对···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好了,欧阳认出了那两个网友,网友也一定认出了她。他们今晚就会在推上公布我的消息。我不可能从这个世界消失而不为人所知了。
欧阳换好衣服,急急忙忙出去了,留下另一个"保镖"和我。她找领导汇报去了。出了大事,我被暴露了,他们一定开始忙乱了。
第二天一早,胡支队长来了,通知我收拾东西转移住处。
新搬去的宾馆离消防宾馆并不远,叫新蓝天商务大酒店。这个酒店没有院子,楼外就是大街,我要散步必须得走出去。其实,在此之前,他们有时也会允许我到大门外面去散步了。
这个酒店没有自己的餐厅,要到隔壁的酒楼用餐,每顿饭要不得超标,要不就吃得不好。房间里也没有空调,很冷。在这里住了十天,我倒没有什么意见,可"保镖"们受不了了。看看没什么危险,网友不过是来看望一下,也没打算劫持我。于是第十一天,在"保镖"们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又搬回了消防宾馆。
搬回消防宾馆不久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冬日清晨的峨眉山上,大雪缓缓飘落,远近山峦白茫茫一片。晨钟从山脚下的寺院响起,一波一波往上传,一直响到山顶,此起彼伏。这是1994年春节的真实场景。那年,我第一次到四川,认识了谭作人夫妇。16年后,一模一样的场景出现在我的梦中。而这时,我的生活因谭叔被判刑已彻底改变了。
大约11月底的时候,我听到一个消息,说可能要软禁我到2011年春节后,甚至有人说会无限期软禁。既然我被绑架、软禁是因为晓波获奖,那么12月10日诺奖颁布后必须获释,这是我的心理底线。否则,我将绝食,以死抗争。我必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平时,我每天都记日记,我的日记记得非常潦草,基本上没有完整的段落,就是一些只言片语,提示我自己不要忘记发生了哪些重要的事情,和当时的内心感受。因为我知道欧阳常常偷看我的日记。只要我离开房间,我就会在日记上做记号,日记摆放的角度,一根发丝等等。所以,我要送出去的消息必须非常秘密,不能被她发现。
这个纸条是夜晚躲在厕所里写的,大意是:我被软禁了,不能和家人联系,请帮我将这个短信发给186···和139···(这两个号码是滕彪和浦志强的手机。在火车上我已经把它们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这两个电话号码,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以下是短信内容:1、我的手机已被没收,这是请陌生人帮忙发的信息。请不要公布出去。2、如果颁奖日之后还不释放我,我会绝食,请设法救我。3、如果可能(我担心他们也被限制了自由),我委托你们做我的律师。我有一份写给浦志强的委托书放在家中(附具体放置的地方、有我家钥匙的某人联系方式)。4、我在新余国保手中,现软禁在新余消防宾馆9207房间。我把这张纸条和50元钱放在了贴身的衣兜里。
12月1日晚上外出散步时,我将纸条和钱一起塞给了一位事先物色好的陌生人(恕我不能说出更多的细节)。我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否能替我把短信发出去,但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
两天后,我又外出散步时,再次遇见了这个陌生人。他竟然等在那里,并且向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离诺奖颁奖日越近,我的内心越焦虑。失去自由的日子,每一天都如一年那么漫长。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漫无边际的黑暗隧道。我知道前面有光,却总也看不到。
许多个夜晚都被心悸折磨,它总是在刚入睡时向我袭来,难以形容的心慌,四肢发软,想大声喊叫。必须竭力控制自己才不会发狂。那种感觉是多么无助,我不断对自己说:不能崩溃!不能崩溃!
即使到诺奖颁奖日第二天就释放我,我也已经与世隔绝整整45天了。对于视自由比生命还重要的我来说,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初被绑架后,我的态度不是那样强硬,他们问什么我说什么,他们也许会放了我,或者只是限制我的行动,不会让我与世隔绝。是的,这完全有可能。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从他们采取暴力绑架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阻断了与我谈判的可能。我不是不能妥协,我是不能向暴力屈服。
没有人可以要挟我,暴力不能,利益不能、甚至亲情也不能。不要以为柔弱就没有力量,不要以为渺小就没有尊严。弱者和强者之间的差别不在力量的强弱,而在信念的坚定。
终于熬到了诺奖颁奖日那一天。按照诺奖公布日的时间推测,颁奖应该是在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左右。按我的情况推测,所有可能去挪威的人都会受到限制。所以,国内没有人可能到现场。我希望,领奖台上,和领奖台下被邀请的嘉宾席上,是一排排空椅子,镜头缓缓推向这些空椅子。它再好不过的说明了中国的人权状况,说明了这个奖颁给晓波的伟大意义。想到那个场景,我哭了(在我获释后不久,终于看到了颁奖的录像。那个场景———真是空椅子!)。
12月11日早上,我宣布绝食!
下午,新余市公安局张局长来了。他说昨天已经亲自去江西省公安厅请示汇报了,这一两天就会有答复,希望我有一点耐心。他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1、告诉我继续软禁的理由;2、告诉我结束软禁的时间。
听天由命的躺在床上,听任意识慢慢消失。身体是飘浮的,没有重量,仿佛另一个我,不,是灵魂,离开了肉体,它升到半空俯视着:
你能坚持多久?
我笑着说:挑战极限。
你要毁掉自己吗?
不。这恰恰是使自己完满。他们想用粗鄙、丑恶、苍白毁掉我,我则以精致、纯净、丰满来对抗。他们可以毁掉我的肉体,但我的内心,他们永远无法毁掉。
12月15日
胡支队长来回复我的要求:1、颁奖日后还有一个音乐会。而且,外地有许多维权人士到北京去了,北京警方忙不过来,所以现在还不能放你回去;2、20日之前一定放你走。前提是你必须进食。
当天,绝食结束。
12月17日晚上,胡支队长再次光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20号你就自由了。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北京。
怎么回去?
火车、飞机都可以。
你让陈明帮你买票吧。
我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来探亲访友的。你们怎么把我接来,还怎么把我送回去。我身上没有钱了。如果你们不送我回去,我就等在这里,让北京的朋友来接我。
好吧,我向上面请示一下。
第二天我得到答复:20号帮你买好卧铺票,送你上车。

二、自由!自由?
12月19日上午,胡支队长通知我收拾东西,离开宾馆。他说新余买不到去北京的卧铺票,已经请分宜公安局安排。我们今天先去分宜,明天下午从分宜送你上车。
内心开始不安。他说的理由不合逻辑。新余是直辖市,分宜是新余下辖的县。市局连火车票都买不到,还要县局安排吗?
分宜离新余只有30多公里,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县城,两辆车穿过县城的闹市区,向郊外驶去。越走越荒芜,最后开到一个山脚下的度假村。分宜县公安局的人在这里等着我们。我们一行是这个度假村惟一住宿的人。可能是山里的原因,这里非常冷,比城里气温至少低3度。整个晚上我都裹在被子里胡思乱想:他们是不是要送我去劳教?会不会逮捕我?今年五月份就有一个在江西因"煽颠罪"被捕,后取保候审的朋友告诉我,江西警方向他调查过我。
"保镖"在一旁玩电脑。我请她帮我查一下从分宜到北京的火车,明天下午到达和离开的时间。她百度了一下,吃惊的说:这趟车在分宜不停。
我开始发脾气:问你们领导,到底要把我送到哪里去。这"保镖"是一个年轻、单纯的姑娘。她说: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明天下午任务结束啊。明天一定会放你走的。你不要乱想,领导会安排好的。
一会儿,新余市公安局张局长打电话说要来看我,不知道路怎么走。分宜县局的人开车出去接。等了许久,另一个"保镖"进来说,领导没接到。明天上午一定会来,局长说要为你送行。我感觉情况越来越诡异。
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没和"保镖"打招呼,我自己开门径直走出去,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心里非常乱,怎么也想不通,如果要释放我,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几个"保镖"赶紧跟出来安慰我:不会有事的。领导一定会安排好的,如果今天不放你走,我们和你一起绝食。
快到中午时终于出发了,目标是分宜县一家高档餐厅。一桌人等着我们。张局长,胡支队长。另外四人是省公安厅来的。其中一个年长者(领导模样)说:我们接你去南昌,坐飞机回北京。
手机什么时候还给我?我要打电话让朋友来机场接我。
别着急,会还给你的。
完全没有心情用餐。从新余到南昌明明更近,为什么要拐到分宜再去南昌?
省厅来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女性,姓熊(依然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客气得让我不忍说她是国保···华老师,您看江西的变化很大吧?您帮我们宣传宣传呀。
我不做宣传,我只负责批评。
华老师不是做历史人文纪录片吗?我们江西历史很深厚啊。
那倒是。我曾经对江西的古代书院做过一点研究,不过当时我所在的部门,认为这个选题收视率不会高,所以最后没有批下来。
那好啊,您提出方案,我们帮您安排。资金、接待,我们提供一切方便。
哈哈哈哈···,好啊。
看这个架式不像是要送我劳教什么的,倒像是要招安。这太有意思了。
午餐后,我和省厅四人及新余女"保镖"一人,乘福特商务车,新余国保陈建军开一辆轿车跟随,一路浩浩荡荡直奔南昌。
快到南昌时,省厅那位年长者说:现在离飞机起飞还有几个小时,我们陪华老师去看看滕王阁。
在滕王阁一层茶室里,进行了一次精心安排的"友好"谈话:
华老师,这次在江西呆了快两个月,我们新余的同志对您照顾还周到吗?
很好。麻烦你们了。
您也是学法律的,我也是。有关法律的问题咱们就不谈了,有些事情留待历史来评价。您看好不好。
我无言,笑笑。
我今天不是以什么身份和您谈话,只是年长你几岁,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忠告?
请讲。
以后刘晓波的事就不要参与了。
刘晓波哪些事?
比如签名活动。
签名不会总有的。
好,那就好。
还有关于江西警方的事就不要出去说了。
江西警方很不错呀,文明执法。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江西有什么事,您只管说,我们一定尽量帮忙。您和我们小熊互相留个电话,以后常联系(她是我的专职客服了?)。欢迎您常回来。但不要以这种方式回来。
会常回来的。我还有家人在这里呢。不过,会不会以这种方式回来可能不取决于我。
您提到的江西古代书院的项目很不错呀,您写个东西给我们,我们马上可以着手办。没有问题的。
好,需要的时候一定找您。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晚上七点,我被送到机场贵宾室。小熊要我的身份证去办登机牌。我再一次要求把手机还给我。小熊说:手机我帮您托运吧。
正色对她说:手机是贵重物品,不能托运。你必须还给我。到北京太晚了,我身上衣服单薄,我必须打电话让朋友来接我。
衣服我给你准备了。我知道你身上钱不够,也帮你准备了打车回家的钱。另外,我们厅里还准备了一些礼品,我会把手机包装好一起托运的。
你们是担心我打电话,北京会有欢迎团来机场接我是吗?天气太冷,到达北京的时间也很晚了,我不会让很多人来接我的。这个我可以答应你。
还是托运了吧。
不能答应你的事我不会答应,只要答应了我就会做到,请把手机还给我。
年长者发话了:还给华老师吧。华老师您既然明说了,我也告诉您,我们确实担心再弄出什么事情来,我们也是为您好,希望您平安回家。
飞机八点起飞,七点四十分,我被从贵宾室直接送上了飞机,在登机口,向省厅一行挥挥手,掉头走进机舱,立即打开手机,向滕彪报平安。
这一刻,我才确定,真的自由了!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我知道了江西警方在临近释放我的最后两天费尽周折,把我转来转去的真正原因:滕彪、许志永、屠夫等已于18日成立了飘香关注团,包括四位律师在内的各地关注团成员已决定前往新余营救我。
获得自由后的第十一天,当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我有一个梦想:希望在不久的未来,我的朋友不要再被绑架、被失踪、被囚禁,不要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

(全文完)

Monday, January 10, 2011

林觉民·与妻书

意映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书竟,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悲啼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辞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吾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棲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並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

  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吾生平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摹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寻我乎!一恸!

  辛亥三月念六夜四鼓,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1911年3月26日